炽热的火焰

 

艾什拉夫•奥宁(Eşref Önen)

作者是土耳其的一名作家和研究人员。故事是真实的,发生在土耳其的一个城市。

希克迈特(Hikmet)是当地面包店的一名员工,工作勤恳,经常最后一个离开面包店。面包店的烤炉很大,不时就需要进行清洁。希克迈特就经常干着这份工作。

事情发生的那天,正是节日假期的最后一天,明天这一公共假期就结束了。他回到了市里,明天好去继续卖面包。夜已经很晚了,希克迈特赶去面包店,清洗主烤炉。他进入了面包店,锁上了外面的门,接下来,他会去清洗烤炉,紧接着再回家。这样,黎明四点的时候,当工人们来了,见到烤炉是干净的,只需要活好面、做好准备工作之后,就可以直接按下开关给烤炉点燃火,几分钟以后,火焰就能达到要求的温度。

希克迈特当时正在主烤炉里专心工作,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周围的一切。正当这个时候,他的同事拉格布(Ragıb)进了面包店,想把脏衣服拿走去洗。他打开了外面的门,感到惊讶不已,喃喃自语道:“真奇怪!他们竟如此粗心大意,竟然会忘记了关灯?”于是他拿着衣服朝外面的大门走去,发现烤炉的门敞开着,就轻轻地把它关上,同样,他也没有忘记把灯关了。

灯光全都熄灭了,希克迈特焦急而又害怕地跑到烤炉门边,但也无济于事,因为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。他开始用尽全力地大喊,一边用他的两个拳头一遍又一遍地砸着门,然而,毫无作用。没有一个人听到他的声音,也没有人能感觉到他的呻吟和呼唤。他的皮肤迅速颤抖起来,他变得极其恐惧。

从刚开始的那一次喊叫后,他就很久再没呼喊了。他看了一下手表,十一点过五分——仅仅只剩下五个小时了,他与死亡之间只有五个小时了。似乎死亡就在他的面前,那充满火焰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,那火焰就像恐怖的獠牙一般对着他。哎!在他还没(死亡)进入后世之前,他就要被扔进了烈火的炼狱中。

他开始想象即将会发生什么:烤炉的温度将一点一点地升高,他首先会感觉到汗水浸透整个身体。然后纯净的空气将会消耗殆尽,他的前胸后背将会像被两堵墙压着一般,直至窒息。温度继续上升,火还在猛烈地燃烧,这个地方将会变得燥热、孤独。他身体里的脂肪开始慢慢融化,火舌将会窜来炙烤着他。谁知道呢?也许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,他就可能因心脏停止跳动而死亡了,也许他会丧失理智,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。啊,但愿他疯了。在类似这种情况下,疯子也许更好一些,那样他就可以避免大脑里想象着烈火燃烧自己的折磨与煎熬。

他想起了当他从滚烫的烤炉中取出面包时的那种高温的炙热和灼烧。仅仅是那个热度,他都不能承受,然后立即就把手里的面包全丢下。但是现在他竟要被活活地炙烤着。

几天前,当他与同事在小火炉上煮茶时,他的手碰到了火炭一样的红红的铁炉的边沿。主啊!那种疼痛有多么可怕呀!他的手指迅速地就肿胀起来了,然后他迅速地把手指放在冷水里很长一段时间,希望可以减轻疼痛。然而现在呢,却不是烧一个手指、两个手指的事了,而是整个身体,甚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要被烤过。曾经看过的一些电影场景浮现在了他的眼前:有一些人,大火在燃烧着他们、吞食着他们,他们左右摇摆挣扎着。他们徒劳地倒在地上,疯狂地喊叫着,他们大声地求援,却没有任何一个援助者。

温度还在上升,难道那个人在关门的时候还按下了烤炉的开关?否则的话,这个地方的温度为什么会这样一直上升呢?主啊!难道那可怖的瞬间已经来临了吗?他又看了看手表,午夜一点半。两个小时怎么这么快就过去了?时光流逝,就像风一样,也像人的一生一般。他恐惧地将手伸到铁墙上,呼吸急促,然后紧张地轻触墙壁,心却几乎要迸出来了。他长呼了一口气,还好,铁墙还一直是冷的。

然后他的思绪牵引着他,把他带回到了家里。毫无疑问,现在,他的妻子和他们唯一的孩子正为他担心。唉,为什么离家前,他竟会要对着妻子的面大声呵斥呢?难道她是应得那样的对待吗?他本应该对自己一生的伴侣温柔体贴的。唉,但愿他曾经没有打过自己唯一的孩子。毫无怀疑,在真主面前他会为他俩而被责问,他也必将要对他俩负责。唉,当妻子对他说:“亲爱的!求求你了,求你去做礼拜吧!”的时候,但愿他按照妻子的吩咐去做。但是他拒绝了,还找借口抗议道:“让我们享受一下生活吧,我们青春正盛,礼拜于我们何干?”就好像,一个人只会被清算他年老之后的那一阶段一般,而不是清算全部的一生一样。为什么他不去途中经过那个清真寺呢?难道他没有一遍又一遍地听到宣礼员那发自内心的宣告——宣扬造物主的伟大并呼唤人们走向救赎之路的声音吗?假如这一天的晚上,他应答了号召去礼拜,那么他至少按时完成了拜功,即便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功也罢!谁知道呢?也许真主会以这一次拜功而为他说情,并且饶恕他这漫长一生之中其它时间疏忽而犯下的罪过。然而现在呢,他必须要带着黯然的、没有叩头的光亮的面容去面见真主。啊,但愿我属于那些因拜功之光而面容闪闪发光的人。

我的儿子呢!他才刚七岁。我为什么没有像重视他的吃饱穿暖一般去关心他的心灵和灵魂呢?为什么我没有给他指引正确的方向,为他点亮生活的大道呢?为什么我没有把对真主和使者的喜爱雕刻在他的心上呢?为什么我会忘记了他俩呢?我把自己交给了疏忽大意,竟忘记了我不能在今世永存,或许某一个瞬间,我就将离它(今世)而去。为什么呢?

然后他的思绪又把他引向他的儿童时期,然后是青年时代,青年时期的篇章一天一天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,然而从中他竟只发现了错误和罪恶,每一颗健全的心都会为此而谴责、每一个有健全理智的人都会为此感到害羞的错误和罪恶。他的所有错误都在他眼前划过。主啊!难道我所有这些错误和罪恶都要被清算吗?主啊!求你了……

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,如电闪雷鸣般清晰:他要在烤炉里做土净然后礼拜。但,哪里有土呢?没关系,总比我面容黯然、毫无光亮地去面见真主要好,真主的怜悯是宽广无限的!于是,他用双手拍了拍烤炉,然后做了土净,然后站起来礼拜。难道这不是所有门都被堵住的时刻,每个被迫者求庇于其的唯一避难之所?

有生以来,他第一次感觉到他在与天地的创造者交言诉机,尽管人们本应该在每一番礼拜之中从这一源泉里尽情吸取。同时,这也是他第一次刻骨铭心地认识到了求庇于真主、祈求真主援助的含义所在和与主交言诉机的甜美。希克迈特用他所有的存在向真主——时空的创造者叩下了头,以充满了祈求拯救的声音、内心充斥着完完全全地无能之感觉向主诉说:“比一切伟大更伟大,比一切仁慈更仁慈的主啊!……”

完成宵礼后,他又开始还补以前失去的拜功。是的,“我们属于真主,我们也将要回到主那里去!”这一刻,他的每一个细胞都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真理。但愿他永远不会再忘记一切归宿只属于祂。当他感到疲倦的时候,他就坐下来用忧伤的声音和真诚的泪水向主求饶。每一次他从这种深度的沉浸在求饶、交言诉机之中苏醒,他就会想起他还被囚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,然后他就感觉到墙壁在向他倾泻着黑色的火焰。

至于拉格布,他已经回到了家里,沉浸在梦乡之中。但是,他突然从梦中惊醒,看了一下表,三点十五分。祈求安拉护佑,一个噩梦:他的朋友希克迈特正在熊熊燃烧的烤炉的火焰中燃烧着,并且撕心裂肺地喊着:“拉格布,拉格布,救救我,救救我,拉格布”!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噩梦啊!

突然,他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……主啊!难道我把希克迈特关在烤炉里了吗?他赶紧像风一般奔向街道,害怕错过了时间。

他惊慌失措的插入钥匙,然后打开灯,又快速走向烤炉。接着,他打开烤炉的门,然后大喊“希克迈特”!什么也没听到,只有回音!他大喊了几声……

这个时候,希克迈特正饱含热泪地礼着拜,沉浸在崇高的世界之中。拉格布的声音发出后,他受此影响,颤动了一下。不,这不可能,毫无疑问,一定是他幻听了。烤炉的各个角落里都回荡着同样的声音。是的,就是这样一个场景:有人在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他的名字“希克迈特,希克迈特,希克迈特……!”,而面包店里灯火通明。

他从礼拜中兴奋地站了起来,然后高兴地从烤炉中走出来,就看到了他的朋友。拉格布害怕得发抖,呆在原地,他一脸震惊仿佛看到了一个可怕的鬼魂。他害怕的哆嗦着:“你是谁?”希克迈特张开他的双臂想要拥抱他的朋友,但是却扑了个空,一边流着泪,他一边说道:“我是希克迈特,希克迈特呀!我的朋友啊!难道你看不见我?晚上我进入了烤炉,我不知道谁把门给关上了……”“不,这不可能!你不可能是希克迈特!”

他指的是什么?他这种奇怪的行为背后的含义是什么?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?难道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?突然,他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,他冲向镜子看了一下他的脸。噢!不,不,不,这张脸不可能是他的脸,头发也不可能是他的!他开始感觉到了他那满是皱纹的憔悴的脸和他那花白的头发。主啊!一晚上的时间,苍老就刻在了他身上!

他的整个身体都因哽咽和哭泣而颤抖着,他不敢再看镜子,镜子里见到的那个身影让他感到害怕。

假如一个人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在烈火之中被燃烧的真相,那么,很多人都一定会瞬间变老!希克迈特就这样一直双手抱头,沉浸在自我的诘问之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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